1970年代,政治、經濟與文化,似乎是註定要在舞池中遭遇。緊跟著1950年代以降的紐約都市計畫、同志解放、民權運動和反文化運動,1965,一場地下派對開啟舞曲文化。席捲全美的Disco浪潮隨之而來,紐約出現五光十色的各式舞場。十多年後,這場熱潮在芝加哥的一場反動中灰散於一夕。然而,在不久之後,舞曲卻又自灰燼中揚昇、重現。這次,人們稱它作House。而重獲新生的它,也被視為當代電子舞曲的開端。
這系列文字將回顧始於1960年代的紐約早期私人派對,如何啟發在1970年代爆發的Disco運動。並在1980年代結合歐陸電子音樂實驗,成為如今被視為EDM濫觴的House音樂場景。在文中,我們將遭遇都會區的舊城區整治、同志解放運動、藥物實驗與管制以及美國社會最為敏感的種族等數個議題。
與此同時,我們更會看到1979年7月12日的「Disco Sucks!」反動對於舞曲場景的重大影響,以及深植其中的「硬蕊音樂」和「流行—舞曲」之間的矛盾。是世代、性別又或者是種族?什麼樣的差異,導致這場先是象徵,而後成真,消滅了Disco的反動?今天的舞曲場景是否仍舊面臨著類似的問題?
而故事要從紐約一場以愛為名的派對開始說起……
愛之名:David Mancuso的「LSD」派對
隨著曼哈頓下城區成衣、印刷等製造業陸續外移,1950年以來紐約市政府陸續出現一些都市更新計畫。但這些計畫,例如當時的下城快速道路案,由於居民的反對而未能付諸實行。閒置的廠房無人使用、無廠商進駐,租金日益降低,成為藝術家承租作為工作室、住所的熱門地點。藝術家進駐Houston街南北的廠房中,以南即今日知名的藝術家聚落SoHo;以北暱稱NoHo。但在1970以前,由於相對嚴格的工商用地分類,這些藝術家僅能偷偷地使用,並且隨時要擔心地主與幫派的騷擾。
1965年,一位名叫David Mancuso的義大利青年在他位於NoHo區,647 Broadway接近Bleecker街的廠房居所,開始了自己的私人派對,開啟了往後50年的舞曲文化。起初,就如同他經常參與的其他私人派對一樣,是為了負擔自己的生活風格與廠房租金。然而很快地,由於他對聲音、氛圍的要求與營造,這個私人派對開始在下城區為他博得廣泛的名聲。
在1970年的情人節前夕,Mancuso舉辦了一場以愛為名的「Love Saves the Day」派對,此後人們視這場活動為紐約舞廳場景崛起的開端。Mancuso是第一個如此深諳聲響效果與整體氛圍營造的私人派對主辦者,他與紐約的音響系統設計者Alex Rosner創造了當時獨一無二的聲響系統:一個座落於舞池中央、擁有多顆單體,由內而外向整個空間放送的高音系統揚聲器。
透過佈置陳列、燈光明暗,甚至風扇的啟動時機,Mancuso精確地掌握了派對的氛圍。一如派對名稱所暗示的,「LSD」受到1960年代精神藥物實驗學者Timothy Leary的啟發。Mancuso曾參與了數次其所組織的私人活動,並接受Leary源於《西藏度亡經》的理論,也就是藉由藥物引領人進入某種生死「之間」(藏傳佛教稱之為「中陰」)的狀態。
蒂莫西·利里,美國著名心理學家、作家,以其晚年對迷幻藥的研究而知名。 他因宣揚LSD對人類精神成長與治療病態人格的效果並提出「激發熱情、內向探索、脫離體制」的口號,成為1960年代至1970年代一個頗受爭議的人物,同時也對1960年代反文化運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。 維基百科
另一方面,Mancuso的活動也受到童年在孤兒院中的經驗深刻影響:院中修女會不定期為孩子們舉辦生日及各類慶祝活動,在房間裡放滿氣球、提供食物和飲料,並播放讓他們手舞足蹈的音樂。與來自不同背景的同伴共同生活,這使Mancuso對於「家」的定義和一般人不同。反映在他的活動裡,最明顯的就是受邀參加派對的人們無論是同志、黑人、青少年,甚至無家可歸的遊民,都能在這找到不受外界眼光干擾的安全感。
Mancuso的家,他的廠房工作室,成了都市中被社會遺棄者的避難所:「每當走進the Loft你就被隔絕於外面的世界,進入一個沒有時間、無憂的狀態。在後面的包廂裡的確曾擺了個時鐘,不過它只有一根指針。它是木造的,而且要不了多久就壞了。」在Love Saves the Day的活動邀請卡上,Mancuso印上了超寫實主義畫家Salvador Dali的經典之作《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》裡頭溶解的時鐘。
若說藏傳佛教的「中陰」觀強調的是生死的「之間」;精神藥物實驗強調的是意識的「之間」。那麼,David Mancuso的派對便是在社會建制的「之間」,如長期研究紐約舞廳場景的Tim Lawrence所描述的,一種有如嬰孩般尚未完全社會化的狀態,在the Loft,社會化的性別、身份地位、種族……一切的差異都被暫時放到一邊。
簡言之,the Loft讓在主流社會中不受歡迎的群體得以遁入某種灰色地帶。某種策略性的規避,就像他堅持自己不在派對中販售酒類飲料:一方面,他的私人派對避開了黑手黨控制的紐約酒吧;另一方面,不販售酒類也讓他得以免於遭受執法機構的裁罰(販售需要牌照)。
執法機構經常對少數族群抱持敵意,除了種族問題外,在1960年代的紐約,同志也被立法機構嚴格地監控著:他們無法公開飲酒、接吻、跳舞……這一系列近乎歧視的法律在1960年代末終於因為一起事件被打破,也促成1970年代Disco舞曲的盛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