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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導演王逸白專訪

Written by Feature, People

在近代電影中,娛樂藥物一直是熱門話題。相信喜歡電影的人,至少會聽過「猜火車」、「賭城風情話」、「噩夢輓歌」、「狂慾派對」、「狗男女」或「菠羅快遞」這幾個名字其中之一。

女性藉由藥物探索真愛之旅~

在近代電影中,娛樂藥物一直是熱門話題。相信喜歡電影的人,至少會聽過「猜火車」、「賭城風情話」、「噩夢輓歌」、「狂慾派對」、「狗男女」或「菠羅快遞」這幾個名字其中之一。由於娛樂藥物涉及面相複雜,個別藥物效果迥異,根據導演的看法不同、切入點不同,在不同的作品中便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貌與詮釋。這些電影也許嚴肅,也許輕鬆,都反映了社會大眾對於藥物五花八門的看法。而這些看法中,當然也包括使用者本身的看法。

娛樂藥物在社會引起的討論也從來沒有少過。在過去的十三年間,台灣最轟動社會的藥物議題,非「搖頭丸」莫屬。搖頭丸在台灣乃至於世紀之所以擁有特殊地位,在於這是首個突破「毒品」長期以來「沈淪、頹廢」的刻板印象,成為資產、中產、無產階級同樂樂的娛樂藥物。也因此,搖頭丸成為各大媒體與小道消息爭相報導的對象,也是政府單位反毒活動的宣導重點。

[youtube]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SJRL8zYlcDw&feature=youtu.be[/youtube]

曾獲得「金穗獎」肯定的王逸白導演,在他十一年的沈潛中,悉心觀察著這個蔓延社會的全新現象。於是,她花了五年的時間慢熬劇本,呈上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這部以「搖頭丸」為主題的電影。這也是台灣第一部真正以藥物為核心議題的電影。本站有幸為各位蟲友訪問王逸白導演與劉思偉監製,請他們為這部電影的種種現身說法。

書寫劇本是改變對娛樂藥物看法的起點
「首先必須承認開始寫劇本時,我是反對使用藥物的。」導演坦白地自我交代,替這段訪談破冰。但王導演強調,自己反對藥物的理由,並非「道德」。早期王導演對娛樂藥物的不佳印象,還是拜台灣媒體所賜。她首次接觸藥物資訊,是在千禧之初。那是台灣媒體獵巫眼紅的時代,所有看得到的資訊都指出,娛樂藥物「毒害人類」。

「人的身體生病了會去看醫生,心理生病當然也應該去。如果使用藥物的理由是因為你太渴望愛、太孤單或太脆弱,那你應該做的是面對問題,而不是用藥追求親密關係,那是生病的狀態。」她說。


引用自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臉書粉絲頁

但儘管如此,王導演從來不認為應該以道德理由反對藥物的。從小起,她就不是一個認同用「道德」解釋事物應然與否的人。她認為娛樂藥物本身說不上道德不道德,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使用者。「就像很多中藥或是普拿疼都有副作用,為什麼這些藥就沒有不道德的問題?藥本身不應該被歸類為道德不道德,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使用者。」

為了撰寫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的劇本,她開始訪談使用娛樂藥物的人群。隨著她對這群人的理解越發深刻,她對娛樂藥物的認知慢慢起了變化。「我反對的是被藥物控制,在沒有意識的狀況下依賴藥物。」她說。「每個人都有渴望生存的能力,所以他自己會判斷該不該用。與其簡單的把娛樂藥物妖魔化,不如讓這些人有管道,能清楚了解自己在用什麼。藥物問題應該要成為Pro Choice的問題。」

(編按:Pro Choice是指無論在什麼狀況下,人對自己的身體有自主權與選擇權。這個概念是在討論墮胎問題時發展出來的,但可以延伸到「身體自主權」的概念)

藥物效應作為愛情與關係的隱喻
「使用MDMA」是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的重要主題。王逸白導演在深入研究MDMA的藥物特性以後,將它完整融入了劇情中。

在心理上,MDMA最大的效用在於「親密感」。兩個素昧生平的人,會因為一起使用MDMA,瞬間發展出可以推心置腹的情誼。 MDMA使人變得多話,也讓兩個陌生人更容易交換深埋心底的祕密。但這樣看似深刻的關係經常也在轉眼間就崩毀,宛如戲劇卻又真切。

近年來MDMA被指出可以用來治療後創傷症候群,效果遠勝許多治療方式。但由於MDMA具有的高度道德爭議性,並沒有任何國家開放醫療使用。

在電影中,MDMA的「親密感」成為王導演用來連結「藥物」與「愛情」兩大主題的橋樑。「用藥物建立的親密感,是真的親密感嗎?」王導演單刀直入地提出了這個問題。王導演提出的問題,同時也是許多MDMA的使用者最常感到的困惑。


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劇照,引用自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臉書粉絲頁

「迷幻異域」作者Matthew Collins提出,MDMA的使用者會體驗到「蜜月、濫用、低落、重返」四個時期。女主角曾珮瑜在接觸MDMA以後,和有婦之夫發生親密關係。這段體驗固然如蜜月般美好,但也使她質疑其親密關係是真實,抑或是因藥物產生。發生在李維維身上的種種故事,則重現了因MDMA的濫用所造成的低落。相信在曲終人散的那一幕,每個觀眾到最後都不免思索,李維維是否能重返她的人生。

「最終我們把這些觀點延伸到人們所有親密關係與情感。」王導演這樣解釋藥物效應如何隱喻了兩位女角的愛情。「面對情感困境,有很多人會說,我就是不能自拔,我就是愛上了。但其實人永遠有選擇,永遠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。所以關鍵是在於你有沒有辦法看破,然後『醒過來』。如果你願意去選擇,其實事情就沒那麼難。」

簡單的說,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是一部女性藉由藥物探索真愛的旅程。「藥物」藉由化學作用影響人類,而「愛情」其實也是一種化學作用。王導演利用「化學作用」這個橋樑,巧妙觀照兩者,探討何謂真愛。

旅程的最後,總要「醒過來」
那麼,MDMA在這部電影中,完全扮演了負面角色嗎?對於這個問題,王導演再度強調,藥物本身是中性的,它是好是壞,必須看使用者而定。

「這顆藥丸可能是毒藥,但也可能是解藥。」王導演解釋她如何透過這兩名女主角的境遇,詮釋她對於娛樂藥物的看法。「這就像『金剛經』對我們闡述的一樣,物質本為空性,並無好壞,由你怎麼看待它決定。」


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劇照,引用自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臉書粉絲頁

導演提到,這就是為什麼她將電影取名為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。「『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』想表達的原意,是在最黑暗的時候的那一道光線。那道光就是女主角的潛意識。」為了表達這個概念,她捨棄了更易懂的名稱,希望能準確地將電影的核心精神傳達給觀眾。

「女主角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,因為朋友無意的介紹,而使用MDMA。這顆藥丸帶她進入更深的困惑與更艱難的處境。但最後,也使得她的潛意識『醒過來』,決定面對問題。」她說道。透過這樣的概念,王導演希望傳達給觀眾,「人最後還是要『醒過來』面對自己的人生」。

忠實呈現娛樂藥物議題,義無反顧
在台灣,娛樂藥物一直是禁忌話題。從過去到現在,涉及娛樂藥物的台灣電影並非沒有;只是在這些電影中,娛樂藥物多半象徵著墮落與毀滅。在談論篇幅上,藥物也難以作為電影核心。娛樂藥物在台灣,找不到有人願意花一部商業電影的完整篇幅,去開誠布公地談、大篇幅地談、公允地談。

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是一部真正以娛樂藥物為核心議題的電影。儘管考量觀眾的接受度,有關於娛樂藥物的內容已有許多折衷,王逸白導演坦承這依舊是一個艱難的決定。然而,這也是一個必須的決定,即使為了這個決定他們勢必面臨許多挑戰。這些挑戰包含觀眾種種負面的反應,申請輔導金的困難,甚至失去進攻中國的機會。但若是為克服這些挑戰讓電影變得「乾淨」,就失去了拍攝這部電影的初衷。

「有人說我們為什麼要讓裡面的角色一直說EEE,這不像真正有使用藥物的人講話的方式。」王導演繼續解釋使用此類表現手法的理由。蟲友們可能聽說過,很多使用藥物的人會用「黑話」來代稱藥物,譬如「穿衣」、「褲子」。王導演表示,他們不是不知道這些現象。但如果劇中人採用如此隱晦的說話方式,一般觀眾是不可能看懂的。王導演同時也談到許多被刪減的橋段。「經過多次修剪,我們已讓使用藥物的橋段減至最少。否則對於沒有接觸相關文化的人,由於與生活體驗差距太大,會覺得無法進入故事。」


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劇照,引用自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臉書粉絲頁

即使如此,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仍有極高比重的劇情直接談論娛樂藥物,甚至包含了好幾段使用者的體驗。「這部電影在試映時的反應很兩極。有些人很喜歡,但有些人討厭到直接在評論上對我們人身攻擊。」王導演指出,這種現象很可能是因為這部電影談論藥物相當直接,直接到激怒了某些人。「有些人質疑我們,為什麼要讓電影裡的人一直講藥。但就我所知,使用了MDMA的人,不就是應該一直講話嗎?」言下之意,這些橋段是為了忠實呈現使用藥物,所不可或缺的。

對於部分觀眾不能接受過於直接談娛樂藥物一事,王導演提出了他的觀察。「台灣上映過很多與藥物相關的國外電影,例如猜火車、狗男女等等。這些電影有更多與藥物相關的內容,而且態度上比起本片也更加輕鬆。但從來沒聽過他們在台灣激起過類似攻擊。」如此看來,觀眾被直接談論娛樂藥物激怒一事,反倒非常值得探討。

劉監製認為,做一部真正談論娛樂藥物議題的電影,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必須要做到全世界理解娛樂藥物議題的人都不失望才行。「因此無論再刪減,我們都還是堅持保留那些使用藥物的橋段。我們希望看過這部電影的觀眾,不會產生『你不敢講』或『你只講了一半』這樣的想法。」

電音舞曲場景與「改變人生」
近年 EDM大型派對的興旺,是前所未見的。這些派對不約而同強調「來派對,改變你的人生」。許多使用者也對這樣的經驗感到津津樂道。在電影中,李維維前往「帕岸島」後,做出改變自己人生的重大決定,便呼應了這個現象。

帕岸島,是世界電音三大聖地之一。在電影開拍之初,這場帕岸島的戲讓很多片商質疑,為何不去墾丁解決就好。「問題是墾丁就是沒有這種讓人下人生重大決定的力量啊。」劉思偉監製強調。「所以這個地點必須要有震撼力,才能夠說服別人。事實上,我們也真的有工作人員體驗到帕岸島派對的震撼力。在去過帕岸島以後,他感到整個人生都翻轉了。」

事實上,在最後的成品中,帕岸島的場景只佔了一分鐘。但為了這一分鐘的說服力,即使操作上有諸多困難,王導演還是決定花兩百萬去帕岸島取景。


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拍攝工作照,引用自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臉書粉絲頁

在取帕岸島這場景時,日本311大地震剛過,又碰到超級月亮,是一個不太妙的時機。監製笑談李維維因此嚇得打電話問他:「還要不要繼續取景?會不會碰到大海嘯?」

然後,也許是因為潮汐的關係,劇組到了蘇美以後,前往帕岸的渡輪竟然不開了。於是劇組只好包了兩個快艇坐過去。「那天浪很大,船搖晃得很厲害,頑皮的劇組剛上船時全體都很嗨。但結果下船以後,每個人臉色慘白。」監製笑著回憶當時拍攝此景的艱辛景況。

談到電影與電子音樂之間的連結,同時負責全片電影製作的劉監製指出,電影中需要的「迷幻感」只有電子音樂能貼切呈現。有關「迷幻感」,王導演的妹妹,負責全片服裝與共同策劃的王逸詩這樣舉例:「我媽媽這一輩子只聽國樂,她聽到了我們的原聲帶裡的Trance以後,就跟我說『喔這真是穿越了』。」王媽媽當然是一輩子都沒有用藥經驗的人,但對音樂的感受是人類本能,她可以聽出潛藏在Trance音樂中的巨大力量。

配樂製作:不可能的任務
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的電影配樂由本片監製,同時也是資深音樂人的劉思偉先生製作。談起這部電影的配樂製作,他對過程滿是苦水,不時抱怨著親愛枕邊人給他出的難題;但談笑之間,又不禁流露出為完成作品驕傲的神情。

「導演喜歡的電影配樂方式,是比較接最近好萊塢的手法,完全不讓聽覺停下來。」劉監製表示,這種配樂方式的近期代表是「暮光之城」,在電影一開始,音樂就要負責牢牢將觀眾定在椅子上,讓他們好好聽完故事。所以這部電影有9/10的時間背景都有音樂。

在於風格的部份,導演最初挑選音樂完全靠感覺。她不看曲名、不記樂手也不分類型,聽到感覺對了以後才會下決定。最終挑完的結果,包括電子、交響、民謠、New age甚至老歌。這造成這部電影的音樂無法走單一風格,劉監製必須處理前一秒是電音,下一秒變成交響樂的狀況。


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劇照,引用自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臉書粉絲頁

「我已經有做過很多部電影配樂的經驗,但這樣的狀況對我來說是第一次。剛開始的時候,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劉監製在苦思良久以後,終於找到對策,以滿足導演的需求。「我們找到的終極手段就是~不從風格著手,而是由情緒做統一。無論是哪一種風格的音樂,我們都要讓呈現出『孤單』。」

王導演表示,給這部電影音樂最多啟發的,可能是Moby。「最早在挑音樂的時候,我們的顧問給了我很多歌,但都沒說是誰的。結果很妙的是我挑了很多歌曲全部都是Moby的歌。」除了Moby 以外,劉監製同時也提到,Mauro Picotto、Paul van Dyk和Armin van Burren對於這部電影的電子音樂部分,是影響最大的。

Trance是音樂人生的救贖
小編在採訪過程中,發現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的電影配樂中,許多音樂有Trance的味道。經詢問劉監製以後,印證了小編的印象。「是的。我會說,Trance是我的救贖。我最喜歡的是Psy Trance,但實在不太容易放進這部電影。」

在討論電影配樂製作的過程,劉思偉監製感嘆台灣音樂製作人處境的惡劣。「大多數人只能按照唱片公司的要求製作,很難發展屬於自己的音樂。如果你這樣做,很容易被視為票房毒藥。」劉監製自小學習音樂,是一個必須聽音樂入睡的人。但被這樣的環境折磨五年以後,他變得無法在睡前聽音樂。「要一聽到音樂,我的腦裡就不能控制的想到這樣的東西能不能賣,有沒有市場。久了以後我連做音樂的動機都消失了。」

就在這個時候,劉監製接觸到Trance,Trance找回劉監製對音樂的熱情。「Trance可以直接跟潛意識接觸,用感覺溝通。所以,無論任何風格,包括交響樂、平劇、八家將等,全部都可以放進Trance裡。這有點像武俠小說中的「獨孤九劍」,無招勝有招。」對劉監製來說,Trance是令他驚訝的奇蹟,是進化與融合的結果。「我沒有想到人類可以創造出這樣的音樂。」談到Trance,劉監製變成了剛得到新玩具的小孩,眼光閃爍的儘是快樂與驚喜。


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劇照,引用自「微光閃亮第一個清晨」臉書粉絲頁

劉監製也分享了他在學校演講中,對於年輕人音樂喜好的發現。當他談論自己過去的作品時,台下的學生幾乎都快睡著。但當他談到製作電子音樂的經驗時,他發現台下的學生精神全都來了,每個學生眼睛睜大看著他。「這很清楚的表示,二十多歲這些年輕人喜歡多半都很喜歡電子音樂。」劉監製如此分析這段有趣的經驗。

劉監製認為,電子音樂能夠跨越文化隔閡,是屬於次世代的藝術。電子音樂直接訴求人性,所以世界各地的人都能感受,也因此就沒有市場區隔問題。「這樣不需偽裝,能衷心相信,真實的藝術,才是值得我們努力的事物。」

永不放棄提出反思
在專訪的最後,王導演再次說明選擇「搖頭丸」作為電影題材的原因。

「很多人質疑我和演員,為什麼非得選擇藥物這樣悖德的議題,難道不能選擇健康向上的故事嗎?我個人的想法是,使用藥物最終傷害的就是自己的身體,這樣的題材與某些大規模殺戮的題材相比,究竟哪一個比較罪惡,哪一個比較不道德?」

「身為一個導演,我在未來依舊會不斷提出這樣的反思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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